01
一大早就搭著車來到這一片原野的鄉間，這裡的空氣果然不同於都市裡的渾濁，碧綠的綠草及清澈的湖泊，若是形容這裡是世外桃源的話，一點也不為過。
我說這些話，或許你根本就不相信吧，但是就我個人的感覺卻是如此，我與一群夥伴們是在下午抵達這裡的，其實我原本是不想來的，若不是壁虎他央求我的話，我寧願待在都市裡的那座鳳海宮的正對面，至少我還是一個對塵囂的鬧區頗能適應的人。
一大早就搭著『鹿雲山居』為我們所準備的車子來到這裡，這裡是位於山林之間的山谷，十分的靜謐，四周全是濃密的森林，一幢莊嚴雄偉的宗教建築聳立在山谷的中央。
大夥緩緩地下了車，來到建物的前頭，一塊掛在門柱上方，寫著『鹿雲山居』四個大字的匾額告訴了我們來到了目的地。
幾天前，壁虎興沖沖地告訴我鹿雲山居派志工來招募一批街友，不但管吃管住，每個月也都還發一些零用錢，為期三個月，只要在空閒時幫忙種種菜就可以，聽說居住的環境十分地幽雅。
壁虎是我在鬧區裡的好夥伴，年紀差不多五十多歲，長的蠻精實的，他說他受不了這種有一頓沒一頓的苦了，要我陪他過來，我經不起他的要求，所性跟著他上了車來到了這兒，總算還不錯，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我們一行人走入了山居中，被安排到後方的一落矮矮的建築裡，屋裡屋外十分乾淨，山居裡的師兄，這是他們要求我們這樣稱呼他們的，反正拿人手短，吃人手軟，人家要你叫他甚麼就叫甚麼，又不會少條胳膊缺塊肉，就這樣稱他們為師兄了。
師兄要我們填妥了個人的資料，並且要我們到屋旁的水池旁洗澡，這水池的水是來自山上的清泉，不僅洗起來清涼舒服，喝起來也非常地甘美。
洗完澡後換上了一套背部印有鹿雲山居的寬袍後便來到前院，今天是大夥兒第一天來到這裡，宗師要跟我們說幾句話。
前院十分的寬敞，地面完全是檜木所鋪設的地板，高挑的天井依我的目測至少有三層樓高，漆成白色的牆面被夕陽透過高大的窗戶射入照的一片紅彤彤地，師兄領著我們跪坐在地板上的蒲團，安靜地等著宗師的到來。
之前在沐浴更衣時就聽過師兄說過宗師的事跡，宗師一生慈悲為懷，感念著眾生疾苦，特別照顧弱勢的邊緣人，所以才會找我們這群人上了山這也算是給了我們一個重生的機會。
宗師的聲名遠播於海內外，前些日子才受到政要名流的邀請，辦了場大型的傳道大會，當場除了親身說法外，也表演了『獅子吼』來解救眾生，甚至有人患了重病因此而痊癒，我是不懂得啥麼叫做『獅子吼』，我想宗師若有機會的話可能會露一手讓我們這群孤苦的人瞧瞧吧。
宗師總算來了，是位女性，長的十分的瘦小，說起話來也非常地微弱輕聲，我從遠處望了過去，還是感受的到她的慈藹與莊嚴，宗師先為我們說了何謂慈悲心？簡單地說就是一種無私的奉獻，雖然壁虎坐在我的身旁，早就聽得打起了瞌睡來了，但是我真的可以發誓，我真的句句都聽進心坎裡，至少宗師在說關於那段他們擁有媒體、學校、醫院，若是大夥好好地表現，往後可安排大家到那兒工作的那段我都還聽得蠻仔細的。
宗師說完話了後，師兄帶著我們回到房裡休息，睡在大通鋪上，山上有著徐徐吹來的涼風，沒有城市的燥熱，坦白說，那夜裡我睡的很熟，好似來到了仙境般，沒有警察的驅趕，也沒有他人惡意的爭奪地盤，說真的，心裡頭真的有種說不出來的踏實感，那種感覺真是棒透了。
02
清晨才剛亮，師兄叫醒了我們，一大早便為大夥兒理了個光頭，然後發給了大夥兒一筆零用金，要我們在講堂裡發誓，在這三個月內一定會好好的工作，也絕不惡意逃跑。
我那時一聽倒也差點笑了出來，這裡的伙食還真的不錯，雖然都是吃著素食，但是蔬菜水果的味道就是那麼地甘美，這種有的吃，不用再顛沛流離的日子誰會笨到不懂得珍惜就一走了之呢？何況在這山野之間想要離開倒還得費了一番工夫才行，真的會有人那麼笨嗎？我不信！打死我就都不信！
用完了早餐後，壁虎及我還有一名外號叫紅牛的矮壯年輕男子被分配到小白菜園裡工作，三個人一同來到了菜園裡望著整片的泥土，我問了他們兩人說：「你們有種過菜嗎？」三人你望著我，我望著你，沒人回應。
師兄拿起了地上的鋤頭要我們翻著土，隨口說：「我們種的菜都是採用天然的有機肥料，你們先翻土，明天我會再教你們播種及施肥，一個月後，就可以見到一整片綠油油的小白菜了。」
接著我們就在這片菜園裡辛勤的工作，雖然勞累卻也滿足，在溫煦的陽光下流著暢意的汗水，我知道這趟陪著壁虎來到鹿雲山居是一種正確的選擇，這裡有得吃穿，起居又正常，既不用煩惱下一頓在何處，也不用擔心居無定所。
「紅牛快來施肥吧！」我與壁虎從山居裡照著師兄的吩咐提著一桶桶有機肥料來到菜園裡。
「這要怎麼使用呢？」紅牛問。
「聽師兄說，我們得要再加點水稀釋著。」壁虎用著掛在脖子上的毛巾拭去額頭上的汗水。
我打開了肥料，裡頭裝滿了灰黑色的液體，上頭還浮著一層白色的雜質，「師兄說這可是廚房裡爐灶中燒木頭的餘燼，加上了一些經由宗師加持的原料後攪拌而成，能讓植物長得更好。」我說。
「真想儘速看到我們種的小白菜能長出來！」紅牛攪拌著肥料水。
「走吧，來去提幾桶山泉水來吧，璧虎，走！」我與壁虎提著空水桶往後山走去。
日子就那麼一天天的過了，小白菜發了芽，我們也逐漸適應了這裡的生活，有時想起過去荒唐的往事，心裡總是懊悔不已，若是能早幾年來到這山上不知該有多好。
山上的早晨總是來的特別地快，一大早起床師兄便站在通鋪前喊著大夥兒起床。
「起床，昨夜有人逃走了！」師兄大聲地說著。
「誰呢？」壁虎揉了揉惺忪的雙眼問著。
我看了看四周，忽覺左邊的床位空蕩蕩地，這時我發現了原來逃走的人就是紅牛。
「紅牛怎麼可能逃走呢？」我問著壁虎，一大早用完了餐後，師兄訓示了眾人之後，大夥兒又各就各位地工作著。
「你問我，我問誰啊？」壁虎說。
「記得他前幾天才說希望看到整園綠油油的小白菜能快點長出來，我怎麼想就想不出他幹嘛要走呢？在這生活不是很好嗎？」我納悶著。
「唉，就是有人想不開啊！這裡不愁吃穿，還可運動，這下子就算是拿著刀棍逼著趕我走，我都不走了！」壁虎邊說邊澆著肥，這幾天來，壁虎越看越像一位農夫了。
「壁虎，這裡若是結束後，我們到別處也找塊地來種種菜，這樣也不錯啊！」我說。
「這倒是個好法子！真有你的，還想的出這門路。」
「那麼從此之後，我們就自給自足的生活，這樣就不用餐風露宿了。」
「聽起來真不錯，我都有一種輕飄飄的感覺了。」壁虎笑著說，邊說邊辛勤地工作著。
現在我總算了解到古人所說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含意了，宗師時而跟我們論法說道，我也常記在心裡頭。
03
宗師確實是位大人物，許多政商名流們不辭勞苦地來到山裡，就是為了見他的尊顏一面，轎車時而出現在山居前的停車場上，只是聽說宗師身體不是很好，常見鹿雲山居所屬的救護車半夜來到山裡來接宗師到醫院裡治療。
我躺在菜園旁搭起的小菜寮裡的長椅上想著，頂著豔陽，壁虎拿著鋤頭走了過來，提起了茶壺拼命地灌著水。
「你知道我們種的這些小白菜會送到哪兒去嗎？」我問著他。
「聽說會宅配送到一些政商名流的家中，他們可愛死了這些沒有污染，又十分美味營養的蔬菜啊！」壁虎用衣袖拭著嘴角說。
「這些小白菜還長得真漂亮啊，可惜紅牛沒見到，他幹嘛要走呢？」我問。
「要走就要走，哪有啥理由呢？」
「對了，我前些日子說過，以後我們可以去種菜，但是我們沒有資金……」我說。
「放心，跟我回老家去吧，我還有點盤纏。」壁虎笑著說，指著口裡的那顆金牙說。
「哎，就那麼一小顆金牙算的了甚麼嗎？」
「你可別小看喔，最近黃金漲價，搞不好這就是往後的保命錢啊！」壁虎說。
黃昏時分，我與壁虎收拾好了農具回到後院的住房，帶著衣服到水池洗澡，「聽說最近逃走的人不少！」兩個早已在水池旁洗澡的人聊著，我認的出來，他們也是前些日子跟我們一道上山的人，他們目前被分配去種植蕃茄。
「你們那兒也有人逃嗎？」我問著他們。
「是啊，還跑了不少人。」兩人當中的高個子說。
「我是聽說他們是患了失心瘋才逃的。」兩人中的矮個子說。
「失心瘋？」我問。
「其實也不是甚麼失心瘋啦，就是有人傳說後山不太乾淨。」高個子說。
「後山不乾淨？」壁虎說。
「聽說有間旅社，幾年前火災，燒死了不少人，當時還有某個大學的同學會在那兒舉行，結果全都葬身火海裡，接著後山就常有些靈異的事情發生。」矮個子說。
「還不只這些事！後山聽說常有熊出沒，我想這些人一定不是逃跑吧，可能是半夜起來上廁所被熊刁走了，準是被熊吃掉了！」高個子說。
「這倒還真的有聽過，我也聽說，後山有位穿著紅色衣服的小女孩，專找登山客，然後會帶著他們去吃一些昆蟲或是些髒東西，小女孩還會不停地吐著舌頭做鬼臉呢！」壁虎也起哄地說著。
「這些都是真的嗎？」我問。
「其實也都是聽來的，說的我自己都雞皮疙瘩起了滿身，我洗好了，你們慢慢洗吧！」高個子穿好了衣服準備離去。
矮個子也隨在後頭離去。
「快點洗吧，今天早些休息。」壁虎說。
04
晚餐後壁虎被師兄叫去了，我見他回來後便收拾了行李，連忙地問他「幹甚麼？」；他笑著對我說：「師兄說宗師覺得我的表現好，決定調我到後山的另一座芭樂園工作，接下來小白菜園就交給你一個負責了。」
「就交給我一個人負責？我哪有辦法？」我驚惶地說。
此時，師兄來到壁虎的後方大聲地叫著他的名字：「楊迺午，該走了！」壁虎跟我道別後，笑著就跟著師兄離去。
夜裡，我躺在空蕩蕩的屋裡大通鋪上，記得第一天來的時候，大夥兒睡的擠得要命，現在看看整個屋裡就只剩下七八個人而已，一大堆人都被調往後山新開墾的芭樂園，聽說那座芭樂園非常的大，旁邊也有另一個還在蓋的道場。
我依舊一個人去上工，將那些翠綠的小白菜採收好後，心中頓時有了些成就感，這是汗水換得的成果，當然紅牛與壁虎都有功勞，我真的蠻懷念紅牛，也希望壁虎能早些回來。
總算把菜都採收完畢了，我舉起鋤頭翻著土，準備為下一期的耕作努力著，提來了肥料水稀釋，拿起了水瓢舀起了肥料施著肥，當整桶的被我舀盡後，我發現桶底有個東西。
「這是甚麼呢？」我伸手撿起來看著那個閃閃發光的東西，看似是個金屬片，放在了水裡，清洗了它後就擺進了口袋內。
師兄來到菜園裡找我，跟我說晚上收拾好東西就到芭樂園去，我用完了餐後喜孜孜地收好行李，心想這下子總算可以跟老朋友們見面了。
月亮掛在山間的天空上，我跟著師兄一行人走著山路來到後山，這段路極不好走，路上全是沙礫般的土石，我往後頭瞧，發現那天在池子遇見的高個子及矮個子也在其中，我笑著臉，伸長了手跟他們打了一個招呼。
來到了後山，被帶往一幢尚未建造完成的屋子裡，我張望著尋找壁虎，就是不見他的蹤影，我問著住在房裡的人是否認識一個本名叫楊迺午的人，結果沒人認識，這也難怪，他們幾乎都是昨晚才到這兒來的，當然不認得他。
晚餐時的伙食並沒比在鹿雲山居時吃的好，我沒有吃兩口就走出了餐廳，心想著聽說這裡有座極大的芭樂園，怎麼晚餐除了吃不到半顆芭樂外，一路上怎麼連棵芭樂樹也見不到呢？
我走到戶外散步著，在這裡是違反規定的，絕對不允許個人私自活動，不過這裡不是鹿雲山居，應該無妨吧？
夜色已低沉，我左晃右晃地尋找著芭樂園，心裡也納悶著剛剛用餐時怎不見高矮個子兩人呢？
走到一個下坡處，看見一處工寮，我走了進去，整個工寮不見一個人，我沿著通道往前走，燈光非常地幽暗，當我正疑慮地究竟是否要再往前走時，忽然傳來了一陣慘叫的聲音。
這聲音應是從前方傳來，我小心翼翼躡手躡腳地走近前方，看見一道門，用力地推開，裡頭有著紅色的燈光，緩緩地向前走，前方有著布簾，我發現整個房裡有股血腥的氣味，走出了屋外，看著一旁有個大爐灶，上頭有個巨大的煙囪，灶裡熊熊的烈火正燃燒著，我走近一看，有枯木正在燒著，仔細地伸手一摸後才發現並不是如此。
那枯木竟是一條人腿，十分的長，我嚇壞了，退了幾步後，只見爐灶旁有個大箱子，上頭沾滿著溼淋淋的血跡，我鼓起了勇氣掀開蓋子一看，竟是那矮個子的頭臚，他張著眼瞪著我，其他的四肢全都塞進這口箱子裡，那麼高個子呢？莫非爐灶裡的正是他？
這一切來的太突然了，到底發生了何事？我在黑夜裡顫慄地掩著自己的身影，躲在工寮旁，從遠處聽見有車輛駛來的聲音，我躲在一整排的桶子旁，從間隙間窺視著一切。
車子接近了工寮，有人下了車，走進屋裡，我望著他的模樣，頭頂著光頭，一眼就瞧出他是師兄，過了一會兒，師兄領著三個人出來，小聲地說：「這批貨不是很好，幸好早就接觸了買主了，宗師非常的滿意。」
「貨？是啥麼貨？」我心中想著。」
不一會兒師兄上了車離去，留下來的三個人說：「這批器官還真能賣得好價錢嗎？」
「器官？原來是器官！」我終於明白了，高矮個子是因為被摘除器官後殺害的，爐灶裡燒著他們被肢解的屍體。
我躲在桶子旁不敢發出聲音，待三人又走進了屋裡後，我打開了桶子一瞧，裡頭裝滿了灰黑的泥水，這就是平時施肥用的肥料水。那麼我平時施肥用的不就是我那群弟兄們被焚燒屍體後的灰燼所調出來的骨灰水嗎？
05
我賣命地逃著，沿著山路奔跑著，心裡頭想著壁虎及紅牛應該都遭逢不測了，我奔回鹿雲山居，朝著山居放了火，整幢由檜木打造的建築物很快地燃燒了起來，我趁著眾人慌亂之際下了山，拿著口袋裡的那塊金屬片到當鋪典當了一些錢，回到了鳳海宮前的市集裡。
我寫了封信投擲到警局的信箱裡，希望能將一切鹿雲山居的內幕揭露出來，我翻著報紙上，也看不見有任何報導山居失火的新聞，過了一陣子後，我又適應了這原本屬於我的生活了。
一日，我躺在長椅上，被人叫醒。
「有沒有興趣到鹿雲山居呢？包吃包住，只要負責種菜即可，有沒有興趣呢？」
我一見到他立即就認得他的容貌，他就是師兄。
我回絕了他，或許是我的蓬頭垢面及滿臉的落腮鬍才沒被他認出來吧？我依然過著我的生活，只是再也不想吃任何一口小白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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